工艺品出海:1933年芝博会上震撼世界的中国展品为何最终没能“归国”?
时间: 2025-01-17 01:47:44 | 作者: 产品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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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想起曾经展出于1933-1934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的两件轰动一时但最终都未能回归中国的展品(想起来的原因,一个是中国艺术品“流落”在海外,另一个是精湛的玉雕作品)
那届世博会是芝加哥第二次承办世博会,也是芝加哥建城一百年,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年份、也还是为了区别上一次的承办,世博会历史上有了第一个主题——Century of Progress (百年进步),以展现百年成就。那届世博会受邀参展的有14个国家,包括中国与日本。
那届的世博会贴有中国标签的展区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展区,展出有征集而来的中国展品,另外一个则是1:1复制自河北(当时为热河)承德普陀宗乘庙内万法归一殿的“金庙/亭(Gold Pavilion)”。后者的出资人是Bendix,发起人是斯文·赫定,在导览手册上称作“班迪克斯庙(Bendix Lama Temple)”
当时在中国西北-中亚一带探险考察的斯文·赫定找到瑞典裔美国商人文森特·班迪克斯(Vincent Bendix)(刹车片品牌奔德士创始人)谈下了为其提供两座庙的捐助合同,分别放在芝加哥和斯德哥尔摩。
而后在斯文·赫定回到中国寻找合适的庙时发生了一些并不如预期的事儿:有的资料说他已经物色好了两座庙私下收购,但这件违反了他与中国学术团体所约定的不可偷运中国文物出境的计划被人在媒体上踢爆,以至于计划流产;有的资料说斯文·赫定原本想要拆运的就是热河的万法归一殿。王世堉的说法则称,班迪克斯愿意出资修缮雍和宫,代价就是拆运一座热河寺庙,挑中西藏地区以外最精美也最完整的万法归一殿。即便如此,万法归一殿还是由于年久失修、木构一旦拆解可能有再也拼装不回去的风险,且拆运旧物成本过高,所以改用复制品。
当时是1930年。斯文·赫定请来梁卫华团队协助测量,并且制作1/10模型以及小构件、彩绘素描等,为了不用化学颜料,去往美国的两个画工带的是中国颜料,而后在美国制作梁柱等大构件并组装。斯文·赫定原本想要使用琉璃瓦,但考虑到耐用性最后在美国当地制作了一批鎏金铜瓦。
由于1933年芝加哥世博会筹备在即,班迪克斯就将“金庙”先行展示到世博会中。经过与芝加哥世博会方面的谈判,“金庙”的位置被确定在中国馆与日本馆之间,是个非常显眼的号位置十分引人注目。
1932年“金庙”开始组建,顺利在1933年的芝加哥世博会上闪亮登场,更由于当时中国馆的仓促,使得很多人在后来的图像资料里将“金庙”误认为中国馆。
这本来只是一件非常纯粹的展品故事,然而就在1930-1933年“金庙”的复制工作过程中,中国局势内忧外患。1931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而在这届世博会开幕之前,热河沦陷,日本人宣称热河在内的中国领土为伪“满洲国”领土。由于伪满洲国不在芝博会受邀之列,也不是受到承认的主权国家,日本就在自己的馆内搞了一个馆中馆(满铁馆)暗渡成仓,想在世界人民的眼皮下将中国沦陷的领域划拨到自己名下。
(日本馆全景[红框处为满铁馆],图/《一九三三年市俄古進歩一世紀万国博覧会出品協会事務報告》)
(满铁馆内景,内部还有一个涵盖中国东北地区、朝鲜半岛部分区域的沙盘[右上角],图/《一九三三年市俄古進歩一世紀万国博覧会出品協会事務報告》)
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巧,一座复制自热河、理论上不属于中国馆却又贴着中国标签的“金庙”,就那样地卡在了日本馆边上,客观上击碎了日本的阴谋。
这显然是一个巧合,斯文·赫定显然是预计不到日本会在1933年侵略热河,更预计不到热河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沦陷,他只是恰好选中了热河的万法归一殿而已。并且,由于这相当于是他自己的项目,为此他于1931年在瑞典出版了《帝王之都——热河》,并编写了一本小册子《中国的庙 :热河的布达拉宫》(The Chinese Lama temple:Potala of Jehol)在世博会现场售卖,并给购买者提供毛笔书写中文名的附加服务。巧合之下,这座“引流”金庙又为热河的国籍做了证,还把美国意外拉了进来。
当时斯文·赫定还表示“他日中国考古家艺术家,倘患名迹无存,或可求之美国”,可真算扎了一把当时担忧沦陷区古迹的国人的心。
日军不仅毁坏了避暑山庄、外八庙的园林、建筑,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对山庄、外八庙内的珍贵文物等进行劫掠,打包装箱运回日本……1933年3月4日,日军川原旅团先头部队从避暑山庄德汇门进入以后,为庆祝占领热河的胜利,首先放火烧毁了“卷阿胜境殿”。1938年,日军将罗汉堂改为军火库,殿内500尊罗汉也被“屈尊”移至普佑寺,昔日仿江南名寺而修建的圣洁之地也变成了日军为屠杀中国人民服务的工具……1944年10月,日军派八八一部队工兵丧心病狂的拆毁了宗镜阁铜殿。被拆毁的铜殿由避暑山庄运至承德火车站,然后装上火车,经锦承线运走。——河北档案方志网
万法归一殿所在的普陀宗乘之庙作为承德外八庙中规模最大的庙宇苟存于世,白台墙面依然留存有侵华日军刻字。普陀宗乘之庙而后入选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涵盖在“承德避暑山庄及其周围寺庙”项目内)。普陀宗乘之庙古建筑保护修缮工程还在2018 年荣获“全国优秀古迹遗址保护项目”。
在芝加哥展毕后,“金庙”拆建为近三万个零件运往纽约,在1939年纽约世博会上组装展出后再次被拆解。而后它的所有权在数所美国高校之间流转,再也没有被重建过。随着二次世界大战与外国人对于“金庙”的热情消退,不论是保存还是重建所面临的高昂费用与技术问题都令人却步。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部分零件遭到损坏与变卖,“金庙”的重建价值逐步降低,最后一名瑞典建筑师Max C Woeler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希望有机会能够再次重建“金庙”。
然而,时间已逝去近百年,“金庙”在万法归一殿依然在原址保存且修缮完好的情况下,命运究竟可以走向何方可能也只剩下网络上对于它故事的诉说了。然而,曾经的“金庙”建筑却惊撼过当时以过南方民间建筑风格或东西合璧风格印象为主的西方人,让他们对中国古建筑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在很多资料里,“金庙”都会被标注为中国馆,而真正的中国馆我花了很多时间也没找到特别完整的全貌,只知道1933年展期内是一个月内仓促建成的四合院形制(1934年展期另外建了“上海街”),据说建筑风格是为了与早早定下展出的“金庙”相衬。在为数不多能够正常的看到中国馆的镜头里,的确不如“金庙”来得高大且有视觉冲击力。
在距离芝加哥世博会开幕前两个月,由于中国局势动荡,当局宣布不再参与本届世博会,当时进行一半的筹集工作顿时陷入困境。当时有几个选项,退还已征集的展品,或者拍卖以筹集支援前线的资金,但因为几乎是被拖延到最后关头才宣告不参加,前期已经投入太大,最后商界与侨商等决定由民间接力,坚持参加本届展会。
当时征集的展品以书画摄影居多,其次是各省的特色展品,如江西的瓷器、江浙的刺绣绸缎、福建的漆器等,还有专门为展会制作的工艺品等……尽管这届世博会的主题为“百年进步”,但中国着实拿不出亮眼的工业与科学技术产品,更希望是能展示“中国国粹及东方艺术”,以及振兴一下出口贸易。
在诸多展品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传奇翡翠商人张文棣提供的翡翠三绝——翡翠宝塔、翡翠宫灯及翡翠牌坊(牌坊与宝塔比例相当,常常会被组合在一起摆放)。
1915年矿石商人李本仁与刘宝臣从缅甸采得一块八千公斤重的巨大翡翠原石,分解为13块。张文棣买了其中品质出色的5块,也有三千多公斤,净翠总体积约0.4m³。张文棣没有将这些翡翠做成一般翡翠制品出售,而是希望创作出宏大的翡翠工艺品以传后世。
张文棣考量再三以后选择了宝塔、牌坊、宫灯这三个兼能表现艺术与文化价值的题材。宝塔主要参考上海龙华塔及其他古塔风格,底座设计如天坛,牌坊则按北京五牌楼样式仿制,宫灯仿的是宫廷甬路旁的浮雕立柱。
张文棣聘请当时北京玉器行著名匠人李汉臣(李耀)监工,组成一个150人的庞大团队,花了超过时间的十年,共计一百五十万小时制成。最终的翡翠宝塔有七级,高50英寸(127厘米),重75磅(34公斤),应该是我国近代最大、玉质最好的翡翠制品。
这件宝塔作品玉质晶莹、体量巨大、雕刻精美,还有李汉臣自研的一些玉雕技艺,如隔扇门都能推拉、窗棱透眼镂空、风铃原石雕出。更有一个厉害之处在于,整座塔其实分成了七块,但采用了不外露的罗纹接口,加上翡翠本身的分割选择,使得组装以后仿如整块玉石雕制而成,视觉体验更为宏伟壮观。
由于已经是民国时期了,所以宝塔、牌坊、宫灯立柱等都打了通钻,可以穿入电线、安上电灯,通电展出时整件作品翠嫩色鲜、晶莹流灿,仿佛就是一座微缩的翡翠天宫!
翡翠三绝在芝博会展出时也配有介绍的小册子,但内容更偏向文化背景及玉雕技艺的普及,如介绍了中国佛塔的形制、玉石的硺制等。世博会主办方也曾发表专稿介绍这件稀世珍宝。
芝加哥世博会连续搞了1933、1934年两个展期,“翡翠三绝”皆有展出(中间还去另外的地方展出了)。而后这套珍宝就没有归国,而是又参与了1937年巴黎世博会、1939年美国旧金山世博会。
1939年旧金山世博会由于中国国内局势紧张,根本无暇顾及参展,华侨们希望有机会能够“民代官责”参展替战时中国赢得荣誉。侨商们通过发行股票的方式筹得25万美金,那一年的旧金山世博会中的“中国村”规模十分宏大,与翡翠宝塔呼应成趣。这也是翡翠宝塔最后一次参加世博会(也是二战结束前最后的世博会)。
由于1937年抗战全方面爆发,玉石业停滞。张文棣与翡翠塔就一直滞留在美国,参加两届世博会期间(1938年)还参与了华侨们发起的“一碗饭”抗日筹款运动。
1961年,张文棣在洛杉矶逝世。1965年,张文棣的家人将翡翠塔等翡翠工艺品一起以中国人民的名义赠送给了美国奥克兰县博物馆,被命名为“张文棣翡翠大宝塔”(Chang Wenti Jade Pagoda)并永久展出。
迎接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有很多新闻说翡翠塔有望在美国馆展出,然而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如愿。
张文棣先生儿子张鹏翼的挚友王春云教授向笔者透露:张鹏翼教授吁请收藏“张文棣翡翠大宝塔”的Oakland County Museum允许将宝塔租借并转往上海,参加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海世博会美国馆组委主席Ellen Eliasoph明确支持展出Jade Pagoda,已经上报美国国务院,美国国务院也已经同意翡翠大宝塔作为美国馆的一个分主题。目前等待的是美国馆组委会的筹款进度。——中国华侨网
相比“金庙”,翡翠塔的幸运之处在于它并没有被肢解、也没有损坏,张文棣生前一直比较珍惜爱护它,使其避免在战乱中颠沛与损坏,所留遗嘱对于博物馆的要求也能永久展出让所有人继续参观。
土山湾孤儿院是法国教会在上海创建的,为了让收容的孤儿能自力更生,附设了工艺厂,出产的工艺品兼有中西风格。
土山湾孤儿院办有各种工场。工场部门的划分,各个时期略有不同,曾分为“皮匠作”、“木匠作”、“白铁作”、“铜匠作”、“风琴作”、“图画间”、“照相部”。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分为五大部分:即印刷部、发行部、木器部、图画部、铜器部。每部有一位富有经验的修士担任管理,凡上课、游戏、饮食、休息,均有规定时间,星期日与休假日,由管理修士领出郊外散步,以调剂体质上的困乏。——上海徐汇(公众号)
土山湾牌楼就是一座由数十名孤儿精心雕刻而成的全柚木牌楼,参加了1915年、1933年、1939年世博会。而后它的命运与“金庙”相似,几经转手、分解拆卖,被瑞典建筑师M.Woeler抢救(和抢救“金庙”是同一位)。后来上海筹建土山湾博物馆,经过多方努力与多次洽谈,2009年底土山湾牌楼回到它诞生的地方——上海徐家汇。
此时的牌楼已经残缺不堪,又由数十名东阳木雕工艺师精心修复。不可不谓不波折,所付出的代价数倍于重新制作采购一座木雕牌楼。若不是土山湾博物馆与上海世博会的机缘,若不是土山湾工艺美术在上海、在近代史上的意义,土山湾牌楼也不一定可以回国并修复展出。
从情感上来,这些展品都曾为国争光,在艰难的岁月里为中国赢得荣誉,希望它们都有一个好的“归宿”。但他们又不同于文物,不是说不满100年(土山湾牌楼是满了的)不算文物,它们只是勉勉强强可以匹配上“与重大历史事件、革命运动或者著名人物有关的以及具备极其重大纪念意义、教育意义或者史料价值的近代现代重要史迹、实物、代表性建筑”(《文物保护法》第二条)。但它们又是非常难得的工艺美术佳品,是在抗战全方面爆发之前、中国手工业停滞之前留存下来的珍品。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可能再难复刻的艺术品,不单单是价值上、技术上,还有需求上、认知上的。
从展品上来说,“金庙”与翡翠塔都是世博会历史上用于展示传统中国形象的一类展品。它们甚至不像中国早期参与世博会的那些传统农副产品,如茶叶、生丝、刺绣等,还可以产生一些贸易价值。所以当西方世界不再一定要通过这些来了解中国,中国也不再需要用这些来向世界推荐时,它们的身份与价值就显得十分尴尬了。
其实,早在芝加哥世博会打出“百年进步”这个世博会历史上第一个主题时,选择这些传统展品的中国就已经是落后于世界了,这些展品被时代遗忘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
或许,你还没看过“金庙”的另一些实景照片,这座复刻的建筑背后是高大的专为世博会而建的现代建筑,尽管相隔近百年,看起来却与今日建筑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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